我读完此书,顿时对作者的职业素养肃然起敬。作为一个青年作家,日日夜夜重现着一段承载了自己最痛苦的记忆,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小说的质量,或许有一些地方还显稚嫩,但我觉得这是十分值得尊敬的,并不由于她的遭遇,而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能追随心中对文学的坚持,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对语言最下等的迷恋”。

我不太想讨论小说本身,因为无论故事梗概,写作背景其实都还是蛮明显的。大部分是通过作者自杀的消息知道的这本书,所以大部分人也知道了在书中谁是坏人,谁是受害者。我读书的过程中,不断的看到一些读者评论说“真的好恶心”,“读不下去了”。我当然不是在指责他们,但是看到作者自己说“(大意)读者可以选择不读,而我却不能选择不生活这段经历”,我便有些默然。我想一个靠写作进行“生理发泄”的作家,她的文字总还是值得我们去认真思考的。

在这里插一句:第三章的群像饭局真的是全书我觉得最好的一幕。可惜我的文字不足以华丽的称赞它,无论从故事情节上还是小说架构上都是十分满足的结尾。

接下来我想讨论的,只是作者本身。社会性的问题,已有太多的讨论。话题也太宏大,我不太能把握,我只是想从一个读者的角度,讲讲我看到了作者的什么。

在这之前我建议大家去看一下这个视频:「這是關於《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部作品,我想對讀者說的事情。」──林奕含 | Readmoo電子書 - YouTube,以及书中的后记。

首先我想要论述作者对文学,或者是读书这件事来说,是有瘾的。有人可能要问了,这并没有讨论的必要,是文中显而易见的。房思琪家里都是书,当然是嗜书(文学)如命的。其实我想强调的不是她喜欢文学这件事,而是她喜欢文学,同时也讨厌自己喜欢文学。这才是成瘾,你知道这是不好的,想要戒掉它,这才是成瘾。

列举几个我能回忆起来的事实吧,房思琪感知到李国华任女儿xixi不读书,变得“蠢笨”,似乎是有意为之,除此之外也借钱老太太点出并不关系伊纹肚子里墨水而只是想要她生孩子。乍一看似乎都是作者对重男轻女/平权的抨击,我一开始同样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作为一个心理上被虐待了这么久,似乎怎么样都是“对男人不起”的人,她会更觉得喜欢上文学,是自己对不起自己,也如伊纹说的“跌倒了,也只能怪自己”。

文学是最徒劳的,且是滑稽的徒劳。写这么多,我不能拯救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自己。这么多年,我写这么多,我还不如拿把刀冲进去杀了他。真的。

这是后记中作者对心理医生的话。

如林奕含在此书访谈中所谈及的,她认为李国华的情话毫无疑问是美的(符合她审美观的),这也带出了她的叩问:艺术是否都是巧言令色的。很明显她是无法接受,在文学背后贯穿历史的的浩然正气又为何能被如此轻易的背叛,利用。这才是让她最崩溃的地方,我觉得这是一个信仰级别的崩塌,这也是我突然发现,她意识萌芽,开始摆脱,终发现自己已经成瘾。文中也有提及,关于李国华对《红楼梦》的看法。房思琪是无法相信但接受了这种对文学的背叛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这种瘾,让房思琪无法逃离李国华,无法自救。在采访(抑或是自述?)中,我们能很清晰的看到作者点出了房对李是有爱的,下一句她说“我甚至相信李国华在某些时刻,他是爱的”。 请注意这里她用了“相信”和“某些”这两个词,可以很明显的认识到作者本身对这种爱是有主观认知的,她知道这种爱很畸形。她没有试图抽身吗?现实生活中我无从知晓,但是在小说中她多次想要跟伊纹透露,确又怕与之分担。这种不应该,但存在于我们文化中的自责,是很容易湮没自己的,尤其是对抑郁症人群来说。

所以其实这里成瘾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对李国华的瘾。知道这种感情关系是不伦的,但依旧扣死不放,因为似乎放弃了便不知道还能再爱了,自己已经被玷污了,只好自我麻醉才能获得这种爱,伊纹的流产则是作者对自己这种想法的嘲弄,指望浪子回头只是痴人说梦。她也经常有这“小羊”“迷路”一般的神情,她是被误导的,诱奸的。第二层就是对文学本身的瘾,而李国华正是在房思琪那个年纪能接触到最能代表文学的一个人,因为对于作者或者主角来说,文学本身的意义就是信仰,是一生的追求,是“志愿”和“梦想”。这就好比,世界上最顶尖的物理学家,穷极一生试图理解宇宙运行的真正规则,然后终有一天他们发现了,地球只不过是更高阶生物的培养皿,我们所有人类只是在被观察的环境下进行,宇宙中同时还存在与我们几乎一样的培养皿。人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是会拒绝相信的,拒绝之后,只能在给定的信息里寻找合理的解释,比如他是爱我的。她是分裂的,她知道他不是,但如果他是,她会好受很多。此为瘾症。

其实写到这里我大概已经意识到我的文字(我那生锈多年的中文表达)已无法驾驭这个命题,我通读一遍前几段的论述,用我有限的逻辑分析能力也知道有一些不通顺。其实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前段时间读到的女雕塑家,因为才华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然后被老师利用,最终也悲惨的活着然后死去,也有留存一些经典的作品。我觉得能对世间大道成瘾的人,最开始都是脆弱的,也都是需要被多加保护的。因为他们太专注于大道,却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并无缘大道,但他们不知足,他们怨恨,自私并想要满足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自尊。

作为人类中稀有的璀璨明珠,进化中的异类甚至是推动文明 — 无论是精神文明还是物质文明 — 发展进步的关键,紧紧是因为一些人的私欲,利益而随之消亡,真的是很可惜的一件事。而这些人,则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是历史的罪人。